祖母是一个喜欢把用过已经不用的东西收拾起来,放在一个杂物间里的人,经常在杂物间里整理那一堆堆东西,忙得满头大汗。祖母九十二岁了身体还那么硬朗,这可能和她一有空就喜欢搬弄有关,可能也是一种身体锻炼吧。祖母最喜欢搬弄的是一个叫铜火笼的东西,差不多每次在杂物间,祖母都要把它拿出来摸摸,仔细端详一番。
这个铜火笼是全铜的,是冬天的一种取暖工具。形状像扁园形小南瓜,上下两个半圆球可以拿开,分成上下两半。铜火笼有里外两层,都薄得像蛋壳,薄得十分均匀。里外两层下半圆球中间都有一条稍凸出只有食指宽纸皮厚的铜圆带绕一周,上下两个半圆球合在一起时比较密封和比较牢。里面一层形状跟外层一样,里外两层有一小指头宽的间隙,主要是防碳热烫到人的皮肤。里层下半圆球像一个铜碗,里层上半圆球像厨房煮菜用的漏瓢,盖在铜碗上面。外层中间位置加一条可以活动的弧形铜带手柄牵引,可以稳稳提着,铜火笼也可以稳稳地放在桌上。铜火笼的表面还刻着精美的怪兽花纹,还是一件了不起的工艺品。我很小的时候的每年冬天,祖母都要在铜火笼中间的铜碗里放一些草炭灰,然后把烧红的木炭放在草炭灰中间,用草炭灰把红碳全包起来,盖上漏瓢状的铜盖,再盖上外层的密封盖,双手掌伸进铜手柄,包住铜火笼,热烘烘的,很是暖和。冬天拿在手里时,外面还要包块土织的方形大花布,怕火笼里碳热容易散失。我小时候兄弟姐妹都抢着要铜火笼,而不喜欢竹编瓦盆的火笼。特别是晚上,铜火笼只是祖母一人独用,我们兄弟姐妹都争着要跟祖母睡,祖母早早的靠在床上,我们也跟着包在祖母的被窝里,边取暖边听祖母讲故事,听祖母唱古老的童谣,每晚都是这么暖暖的睡着了。
邻居和街坊大家都懂得我们家有一个铜火笼。那些年许多人经常“打摆子”,“打摆子”是一种传染病,得病后忽冷忽热,特别冷时,身上盖好几床棉被都冷得浑身打颤,上下牙齿像打架似的咬得咯咯响。祖母听说谁得了“打摆子”病,就把弄得热烘烘的铜火笼送到谁家里去,放在病人的被窝里,让病人暖和身体。铜火笼放在被窝里比较卫生和安全,病人睡着了,把铜火笼甩在一边,也不会像竹编瓦盆火笼会把草炭灰和红木炭倒出来,把人和棉被燃烧着。有时铜火笼一个多月没回到家过,一家好了轮到另一家,祖母也常常到病人家帮助弄热铜火笼,忙得很。铜火笼成了治疗“打摆子”病的好帮手。说也奇怪,凡用上我家的铜火笼,那“打摆子”病就很容易好,邻居街坊都称我祖母是有一副热心肠的“铜火笼”。
那些年我家门口就是摆柴草、木柴片的小市场,许多山村农民,早上早早就挑着草和柴片来街上叫卖,祖母也早早搬出家里所有椅子让卖柴草的农民一排排坐在我家门前,让他们歇着边抽水筒烟边聊天。那年头火柴是供销社供应的,比较紧张,抽烟人舍不得用火柴抽烟。祖母把铜火笼送到每个抽水筒烟的卖柴草人面前,让抽烟人用草纸卷成一根长长的小纸圆筒伸进铜火笼中的红木炭,燃着后拿在手中,嘴对着燃着的小草纸圆筒“呼呼”的吹气,小圆纸筒燃起火就对着烟筒嘴吧啦吧啦的抽水烟。冬天特别冷时,祖母就把弄得热烘烘的铜火笼送到卖柴人的手里,让卖柴人热热冻僵了的手,铜火笼也从这个人的手里传到另一人的手里,有时大家还抢着要用铜火笼热热手,拿到手舍不得给别人。冬天时,我家门口总是坐满了卖柴的农民和挤满了下街赶集的人。卖柴草的和没卖柴草的山里老老少少都熟悉我祖母和我家的铜火笼,亲热的称呼我祖母叫“铜火笼”。
我不懂得铜火笼是什么年代制作的,我总觉得铜火笼不仅会给人带来温暖,其中还深深地蕴藏着我家族历史和许多动人的故事。我祖母说,她小时候她的祖母就使用它了,而且还说还是她祖母的祖母的上辈人留下的,还作为嫁妆陪姑娘出嫁,估计是一个年代十分久远的东西。更难能可贵的是,祖母像铜火笼一般的热心肠也是从祖母的祖母那儿一代一代传下来的,现在,我们兄弟姐妹也从祖母那儿受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近四十年来,因为山里再没有人砍伐树木烧成木炭拿来卖,铜火笼就放在杂物间里了,时间一长,铜火笼表面生成一层紫色的铜锈,但看上去越发古色古香了。人们用热水袋和电热宝代替了火笼,这几年随着气侯变暖,冬天也不那么冷,人们也就很少用热手的东西,但祖母的铜火笼和她铜火笼般的热心肠深深镂刻在我们的心中,融进我们为人处世之中。我时常喜欢在饭桌上给我的女儿讲祖母铜火笼的故事,有时讲到高兴处,父女俩还忘记了吃饭呢。(胡宝平)